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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甫五古《渼陂西南台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天宝十一载（75）夏。七言歌行《渼陂行》，五律《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》，还有这首五古，应作于同时，均是与岑参兄弟同游渼陂之作。这次游渼陂，岑参也留下两首五律《与鄠县群官泛渼陂》、《与鄠县源少府泛渼陂》。很可能杜甫及岑参兄弟在鄠县住了几天。作此诗时，岑参闲居长安，而杜甫才取得出身。

渼陂西南台（杜甫）

高台面苍陂，六月风日冷。蒹葭离披去，天水相与永。

怀新目似击，接要心已领。仿像识鲛人，空蒙辨鱼艇。

错磨终南翠，颠倒白阁影。崷崒增光辉，乘陵惜俄顷。

原注：白阁，山名。

【注释】苍陂：青色的陂。《说文》：“苍，草色也。”《广雅》：“苍，青也。”风日：风与日；天气；风光。《五柳先生传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环堵萧然，不蔽风日。”《春日京中有怀》（唐-杜审言）：“寄语洛城风日道，明年春色倍还人。”

蒹葭：芦苇。《蒹葭》（诗经）：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。”离披：下垂貌；衰残貌。《九辩》（屈原）：“白露既下百草兮，奄（忽然）离披此梧楸。”《湓浦早冬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蓼花始零落，蒲叶稍离披。”去：助词。了，着。

相与：互相；交相。《移居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奇文共欣赏，疑义相与析。”《饮酒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山气日夕嘉，飞鸟相与还。”

怀新：孕育新；思新。《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》（东晋-陶渊明）：“平畴交远风，良苗亦怀新。”《登江中孤屿》（南朝宋--谢灵运）：“怀新道转回，寻异景不延。”

接要：会要，辑要。孙武有《兵法接要》，曹操也有《兵法接要》。《三国志-魏书-武帝纪》注引《异同杂语》云：曹操“博览群书，特好兵法，抄集诸家兵法，名曰《接要》。”

仿像：隐约貌；好像。《巫山高》（齐-王融）：“仿像巫山高，薄暮阳台曲。”《题画山水障》（唐-张九龄）：“置陈北堂上，仿像南山前。”鲛人：传说中的人鱼。《博物志》（晋-张华）：“南海外有鲛人，水居如鱼，不废织绩……从水出，寓人家，积日卖绢。将去，从主人索一器，泣而成珠满盘，以与主人。”

空蒙：同“空濛”。迷茫貌；缥缈貌。《观朝雨》（齐-谢跳）：“空濛如薄雾，散漫似轻埃。”《饮湖上初晴后雨》(宋-苏轼)：“水光潋滟晴方好，山色空濛雨亦奇。”

错磨：磨。《广雅》：“错，磨也。”《补亡诗》（晋-束晰）：“如磨如错。”《答箭镞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精在利其镞，错磨锋镝成。”

白阁：渼陂附近的山名。《因假归白阁西草堂》（岑参）：“东望白阁云，半入紫阁松。”《陕西通志》卷9鄠县：“紫阁峰、白阁峰、黄阁峰，俱在县东南三十里。”

崷崒（qiú-zú）：高峻。《郊行寄杜位》（岑参）：“崷崒空城烟，凄清寒山景。”乘陵：同“乘凌”。升上。登临。《风赋》（宋玉）：“乘凌高城，入于深宫。”俄顷：片刻。《望雪》（齐-丘迟）：“倏忽银台构，俄顷玉树生。”《倡妇怨情》（梁-萧纲）：“含涕坐度日，俄顷变炎凉。”

【大意】高高的楼台面对青苍的渼陂，六月湖面微风吹来天已渐冷。水边的芦苇渐渐衰残了，湖水与高天相接永恒。睁大眼睛搜寻新奇景物，渼陂概貌大致已得要领。隐约中看到神话传说中的人鱼，迷蒙中辨认水中鱼艇。终南山翠色在水中晃动，水中有白阁峰倒影。因山峰高峻更阳光灿烂；可惜顷刻间便登临山顶。

劳生愧严郑，外物慕张邴。世复轻骅骝，吾甘杂蛙黾。

知归俗可忽，取适事莫并。身退岂待官，老来苦便静。

况资菱芡足，庶结茅茨迥。从此具扁舟，弥年逐清景。

【注释】劳生：劳累的生活。《庄子-大宗师》：“夫大块载我以形，劳我以生，俟（sì）我以老，息我以死。”《江南别友人》（唐-张乔）：“劳生故白头，头白未应休。”

外物：超脱于物欲之外。《庄子-大宗师》：“吾犹守而告之，参日而后能外天下；已外天下矣，吾又守之，七日而后能外物。”《寄题江外草堂》（杜甫）：“古来达士志，宁受外物牵。”

严郑：指严君平、郑子真。均隐士。【《汉书-王贡两龚鲍传》：“其后谷口有郑子真，蜀有严君平，皆修身自保。非其服弗服，非其食弗食。成帝时，元舅大将军王凤以礼聘子真，子真遂不屈而终。君平卜筮于成都市，以为卜筮者贱业，而可以惠众人。有邪恶非正之问，则依蓍龟为言利害。与人子言依于孝，与人弟言依于顺，与人臣言依于忠，各因势导之以善，从吾言者，已过半矣。裁日阅数人，得百钱足自养，则闭肆下帘而授《老子》。”】《幽愤》（魏-嵇康）：“仰慕严郑，乐道闲居。”

张邴：张良、邴汉。二人均弃官归隐。【《史记-留侯世家》：“留侯乃称曰：'……今以三寸舌为帝师，封万户，位列侯，此布衣之极，于良足矣。愿弃人间事，欲从赤松子游耳。’”《汉书-王贡两龚鲍传》:“琅邪邴汉，亦以清行征用，至京兆尹，后为太中大夫。……汉兄子曼容亦养志自修，为官不肯过六百石，辄自免去，其名过出于汉。”】《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偶与张邴合，久欲还东山。”

骅骝：周穆王八骏之一。泛指骏马。

蛙黾（měng）：蛙；蛙声；喻谗谀之人。《七谏-谬谏》（汉-东方朔）：“鸡鹜满堂坛兮，蛙黾游乎华池。”《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》（李白）：“一朝攀龙去，蛙黾安在哉？”

知归：欲求归隐。《为王俭集序》（梁-任昉）：“穷崖而返，盈量知归。”可忽：《游赤石进帆海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矜名道不足，适己物可忽。”

取适：寻求适意。《山居赋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夏凉寒燠(yù)，随时取适。”《渔父》(岑参)：“竿头钓丝长丈余，鼓枻乘流无定居。世人那得识深意，此翁取适非取鱼。”

身退：《老子》第9章：“功成，名遂，身退，天之道也。”

静者：超然清静之人。多指隐士、僧侣和道徒。《吕氏春秋》：“得道者必静，静者无知。”《过始宁墅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拙疾相倚薄，还得静者便。”（拙疾：拙宦与疾病）。

菱芡：菱角和芡实。《于玄武陂作》（汉-曹丕）：“菱芡覆绿水，芙蓉发丹荣。”茅茨：茅草屋顶；亦指茅屋。《墨子-三辩》：“昔者尧舜有茅茨者，且以为礼，且以为乐。”《留赠山中隐士》（陈-周弘让）：“忽见茅茨屋，暧暧有人烟。”

弥年：经年；终年。《后汉书-李固传》：“永和中，荆州盗贼起，弥年不定，乃以固为荆州刺史。”《安西馆中思长安》（岑参）：“弥年但走马，终日随飘蓬。”清景：清丽景色。《公宴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明月澄清景，列宿正参差。”《嵩岳闻笙》（唐-刘希夷）：“山人爱清景，散发卧秋风。”

【大意】有愧于辛苦劳生的郑子真严君平；羡慕超脱于外物的张良与邴汉。如今又遇轻视人才之世道，俺也甘心杂处于蛙黾之中。俺知道归隐可以忽略俗事，没有啥与寻求适意可以相并。身退并不是为做官；年老之后，能够吃苦便能清静。况且买菱角芡实的钱还足够，或许在偏僻之地搭个房子以茅草覆顶。从现在起要准备一叶小船，终年到处欣赏清丽的美景。

【诗意串述】此诗分两段。前段十二句。写登台望陂之景。台高水阔，虽是六月夏天，已有凉意。近处是“蒹葭离披”远处是水天茫茫。首四句描画的是萧瑟、苍茫的轮廓。接着二句说“怀新目似击，接要心已领。”大致意思是站在渼陂西南台上环顾四周，对此时渼陂景色的“接要”已清楚。如首4句所述，萧瑟苍茫之景。（品味“目似击”三字，想起了杜甫《望岳》中的“决眦入归鸟”。杜甫善于瞪大眼睛探寻景物，抓住景物要领。）以下六句进一步描述所望之景。远看水面上仿佛有“鲛人”依稀有“鱼艇”，水面灰蒙蒙看不清。近看水面下有倒影。水波荡漾，好像在“错磨”终南翠峰；因是倒影，白阁峰也是山顶朝下。山峰高峻，应该阳光灿烂，但可惜顷刻就能登顶。总之，这个景在水面上突出的是“冷”是“离披”是“空蒙”，在水面下突出的是“错磨”是“颠倒”。后段十二句。由观景生发感慨。不仅水上“离披”水下“颠倒”，现在这个世界也回到了“轻骅骝”轻人才的时代，俺不得不“杂蛙黾”。俺应该学“严郑”隐居谋生，学“张邴”超脱外物。俺知道归隐可以忽略诸多俗事，也知道“取适”比啥都重要。“身退”二句是后段中心。俺身退并非是要“待官”，俺要的是“老来苦便静”，也就是清苦但清静的生活。末四句写“苦便静”。也许粗茶谈饭不会有问题，或许在遥远的偏僻之地搭个茅屋，从此俺可扁舟江湖，追逐心中“清景”。在仕途不遇的漫长年月，杜甫会无数次地设想隐居江湖。但隐居江湖没薪酬。“取适”虽然“事难并”，但“清静”总是伴随着“清苦”。杜甫在长安，特别是在“集贤院待制”期间，一直处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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